刘新宇:母校给了我背书
文/拜喆喆

1990年,刘新宇参加高考,进入了清华大学电机系。他当时报考清华的原因很简单:那时对理科生来说,
清华是全国最好的院校,而自己的成绩也达到了分数线。
“考得还不错,所以如愿以偿来了清华。”这个生在内蒙的山东人,别人为他拍的每一张照片里,
他都抿着嘴,望向前方,表情里带着一丝草原汉子的坚毅粗犷和倔强。

风云寝室
       当时,大学本科还实行五年毕业制,第四年的时候,刘新宇修读了中文系的双学位,专业名称是“科技编辑”。于是,他比同龄人多在清华停留了一年。6年本科生活中,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所在的男生寝室。电04班的刘新宇和另一位同学与电02班的4位同学混住在一起。作为电机系那一届唯一的“混合寝”,6个哥们有着不同的专业学习方向和迥异的个性。“其实一般的学生都会有点排斥跟外班的同学住在一起。”刘新宇说。而他们六个选择接受这样的安排,就恰恰体现了他们的与众不同,“都是一些挺有个性的人。”他们在宿舍里聚餐、玩牌,宿舍成了楼层里的风云寝室,回忆起当年的场景,刘新宇还是会哈哈哈地笑出声来。

“他们的气场和我更相符”
       宿舍生活固然精彩,但在学习的时候,刘新宇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。高中时他不偏科,又恰巧生在一个“理工氛围”的家庭里,父亲是一名工程师。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理科班学习。但这位“理工男”从小喜欢写作,喜欢读一些文化类的书籍。上到大三的时候,刘新宇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——如果这样下去,未来应该是会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工程师,或者进入电力系统度过一生。“感觉不太完美,没有朝着自己的方向走。”他意识到需要有一些改变。
       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走向中文系的场景。那天,他和好友们打完台球,骑车从西大操场经过公告栏看到了中文系招收双学位学生的通知。第二天,刘新宇去面试。学生们站满了一个屋子,老师只问了他一个问题:
       “篮球打得怎么样啊?”
       “挺好的,在系里参加过比赛。”
       “行,那你就回去等消息吧。”
       刘新宇回忆完,笑了起来,“我估计当时中文系男生太少,老师需要一个大个子男生打篮球。嗯,萌萌哒。”
       这一年,刘新宇和其他二学位的学生一起学习生活,“慢慢我明白了,忽略情感上的深浅,中文系这帮第二学位的同学气场和我更相符。”刘新宇发现了新大陆,“相比于工程师,我的能力方向会更偏文一点儿。”

“人生充满了偶然”
       1996年,刘新宇二学位毕业。当时正处在毕业分配政策的过渡期,学校不包分配,但也会提供一些就业的渠道。学生们一边等待系里的消息,一边四处投简历。也正是在那时,他差点成为一名电视销售员——父母当时已经移居厦门,刘新宇想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,这样能够好好照顾父母,“找工作嘛,随便找一个就好。”他以清华学生的身份通过了厦华(电视企业)的面试。在这之前,刘新宇也向厦门广电局投过简历但没有得到回复,“厦华是很偶然的决定。”
       那年寒假,在厦门过春节的刘新宇接到了系里的电话,通知他通过了新华社的实习考试。在上一学期,他们全班同学都参加了这个考试,而刘新宇在当时甚至不清楚这个考试是干什么的。“人生中真的充满了偶然!”他感慨。就这样,他凭借着“中文编辑”这一测试项目的优秀成绩进入了新华社实习。他在心里跟自己说,这是一次没有假期的学习。“我当时想在这里一辈子做下去,干出点成绩。”刘新宇回忆道。
       但是,他在9年后离开了新华社。
       来到新华社的第五年,刘新宇在新华社的大院里遇到了几位手里端着茶杯的前辈。“我在他们身上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未来。我不喜欢未来这么确定。”刘新宇肯定地说,当时他工作在新华社下属的报纸《参考消息》,这份报刊主要是报道国际新闻,而在刘新宇眼里,“中国的事情我们还没整利索呢,却成天揪着国外尤其美国的新闻报道怎么夸中国,这事儿挺反讽的。”
       当时正值世纪之交,国内存在着许多尖锐的问题和矛盾,比如拆迁问题、医患矛盾,而刘新宇每天的工作是在外刊上收集赞美中国的内容。“这样的工作内容和我进入这个行业的目标相悖”,他想换一个接地气的、与这个社会血脉相通的领域。他来到了《中国新闻周刊》任副总编,当时的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影响力与《南方周末》、《三联生活周刊》比肩,以报道中国时政、社会新闻为核心价值。
       2010年12月6日,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新媒体编辑看到微博上传播的“金庸去世”消息后,用“中国新闻周刊”的新浪微博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类似内容的微博。因为没有注明转发,很多网友误以为是该周刊核实并且首发的消息,于是大量转发。不久该消息即被证实是假。第二天的编委会上,刘新宇提出辞职:“在座的所有领导,你们都有多年的新闻从业经历,谁也不能说自己没在这个过程中犯过错误。犯错误是常态,而你们现在仍然坐在这里,就说明当年你们的领导也包容过你们。”
       作为领导者,刘新宇有自己基本的管理原则:业内的失误,无论是什么样的失误,做领导的一定不能推诿给下属。在他看来,这一事件的实质仅仅是一个缺乏经验的新人在非工作时间抢了“新闻”。出现这一错误,是新媒体部门的内容审核机制有漏洞,需要改变的是制度,而制度的问题不应该归咎于执行者,应该为此负责的是领导者,也就是刘新宇本人。这是他创建新媒体部门的第16个月,这个部门的第一任CEO刘新宇离开了。“一个单位如果没有对错误的度量,事业是做不大的。”从因为购置苹果电脑提升新媒体产品质量和领导产生意见分歧,再到微博事件的发生,刘新宇意识到,这不再是他想要的事业。

“相比纯粹的新闻人,我对技术冲击更敏锐”
       在刘新宇看来,工科出身的背景是他的优势,他对技术变革能够带给传媒行业的冲击和促进深信不疑,也更有敏感度。他在当时就意识到了一个如今常被业界挂在嘴边的词——媒介融合。2009年8月,他带领一支团队建立起了《中国新闻周刊》的网页,短短8个月内,这个网站已经成为传统纸媒网站中的佼佼者,几乎赶上了当时已经运营3年的《财经》杂志新媒体。之后他们还推出了《中国新闻周刊》App应用,当时拥有App的刊物仅有《外滩画报》、《国家地理》、《财经》几家。
       他始终相信技术和媒体的融合能够迸发出新的力量,“我愿意去尝试这样的新东西。”离开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他创办了广义传播,创造一个帮助传统媒体进行新媒体转型的平台,为他们提供半定制式的app模板。这在当时的app热潮中本来是一个绝佳的点子,但是他们遇上了微信的崛起和传统媒体客户的大幅下跌,制作App不再是传统媒体转型的唯一选择,而这些丧失了读者的传统媒体也不再有支付App制作的能力,广义传播转向了微信的开发和为企业提供服务。当这份事业的收入足以保障他的生活水平之后,刘新宇开始考虑为社会做些什么。

“偶然里带有自己的必然”
       刘新宇偶然进入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却不偶然地接触了大量和留守儿童相关的内容。2012年底,刘新宇在一次北京媒体人的聚餐上遇到了两位公益爱好者。他们说起一个数据:中国34%的留守儿童都有自杀倾向。“我当时以为小数点点错了。”他叹了一口气,“这意味着在中国将近一亿的留守儿童中,有千万级的孩子有极端心理状况。”在心理学的定义中,两种行为属于极端心理状况,一种是自杀,一种是反社会心理,也就是杀人。而在刘新宇的了解中,留守儿童的父母来到城市,不仅仅是为了挣钱,更计划着将来在城市扎根,把孩子接来城市,“也就是说将来这三千万的孩子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。”留守儿童在他眼里不是一些看来遥不可及的人群,他们影响着未来中国城市的图景。
       那么,怎么解决这一人群的心理问题呢?刘新宇的儿子启发了他。一天,他端着pad让爸爸给自己录一段睡前故事。“这是孩子的角度,可能比我们大人自己想的办法有用。”刘新宇召集了媒体行业的名人,启动了“上学路上”公益项目。康辉、陈坤、余志海,从媒体界到演艺圈再到公益人,名人们录好了经过心理学家挑选的儿童故事,把MP3发到留守儿童手中。从物质资助到心理干预,刘新宇先于中国公益一步,进入了一个新的公益领域。聊起公益来,刘新宇的语气从回忆当年的娓娓而谈变得急促兴奋。他下一步的目标是将公益上升到调研的高度,媒体人出身的他邀请了其他有情怀的媒体人以这一题材写成书、拍出纪录片,“多角度的媒体样态加上学者的案例分析,揭示真相给公众看。”而呈现事实之外,他更期待留守儿童现象能够得到法律层面的解决。“做公益,让我更有个人价值的实现感。”

是“厚德载物”和“行胜于言”
       在刘新宇看来,母校清华大学带给他的最大帮助是,清华提供的双学位机会让他拥有了跨界的状态,“我是身边文艺青年中最理性的,又是这些理性的人中会写字的那一个。”而给他的人生带来最大影响的,“还真是清华人常提的那两句话,厚德载物和行胜于言。”
       在做媒体的20年里,厚德载物告诉他:社会的确很复杂,但成功的道路其实很简单,关键在于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问题。“我认为啊,最好的状态在于‘诚’,这是我理解中的‘厚德’。”而当他开始做公益,他眼中的“诚”不再只是对人对事的真诚,还有真实面对自己的内心。“当你真实面对自己面对世界的时候,你会发现一大群志同道合的人。”
       做媒体人时,刘新宇觉得自己是社会的“高级旁观者”,以理性人的状态向读者呈现社会。当他转向公益,他找到了“行胜于言”的最好注脚——“我现在成了解决社会问题的其中一个行动者。”在他看来,母校带给他的最大影响就是在选择和行动的过程中“给了我非常大非常大的背书。”
       想象着如果再经历一次大学生活,刘新宇会选择一个切口更小的方向——建筑系。“我对建筑有情结,觊觎了很久啊!”刘新宇笑着咬了咬牙,“当时不会画画而且视野很小,觉得专业嘛,随便报就行。”当年的他像一匹骏马,跑过了所有的道路,“但是终点却和这些道路无关。”他想着,如果当年能够把理想的宽度缩小一点,理想的高度和深度会更大。
       刘新宇羡慕现在的学生们,他们的世界是一片草原,而他们在大学之前就看过了这片草原。他提醒学弟学妹们在选择方向时不要太功利、太物质。“必须去跑,去看这片草原,但是这样的过程应该在大学之前就能完成,这样的话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理想,跟着内心走。”